故乡

我出生在一个

遍地黄土和困乏的沟壑旁

地上有窑洞

屋里有爹和娘

窗户很大

里面装满了整个月亮和月亮的光

蟋蟀吵架和争斗的晚上九点

起夜

院子里有鬼魂和外星人

还有漂白的葫芦瓜和撒尿的我

大树底下

鼹鼠小声交谈

父亲的鼾声拉着风箱

夯土墙被风吹走一块

小草哭泣摇摆

奶奶在梦里说

木板的大门还要再厚点

不能让土匪进来

妹妹紧紧抱着母亲

整个身体都陷了进去

炕上挤满了我们所有人

包括箱子里的衣服

比我奶奶年纪还大

比我们睡得还香

月光从纸糊的花窗里飞进来

飞到所有人头上

我三岁

爷爷和奶奶躺在我两边

把我拉过去

又把我拉过来

他们睡不着觉

用手拂去落在我脸上的月亮

安静的远方是无边无际的黄土

沟沟壑壑

一层又一层

有人在夜间飘荡在田上

倒在金黄的麦穗上

喝醉了不肯起来

要麦子的吻

要麦子给他爱情

某天中午

一把火烧完了麦子

天上下起了黑色的雪

所有人跪下磕头

所有人捶胸顿足

他们做错了什么？

他们又在祈祷什么？

奔流的大河留在了上游

留在了堤坝的身后

鱼不再来这里

水不再走路

鹅卵石从地下翻滚起来

重新长出棱角

怒吼在原野上

我们修一条路

它们就毁掉一条路

冬天来了

吹走一片彩色的塑料袋

露出好多坟头

坟头上烧着香

长着一棵树

这棵树八十岁

那棵树八岁

我用无人机去看这些树

它们就住在黄土里

永生永世住在黄土里

有一天

树醒了

人睡了

流水唱着歌经过

黄土变了颜色

这些房子种下去

长出蓝色和黑色的窗户

里面装满了月亮

月亮又大又圆

月亮又白又亮

月亮照在我头上

而我睁着眼睛

看着你们回来